祁辰听罢不禁失笑:“倒是没想到红姨也是个老餮!”
红姨不禁斜了她一眼:“看在这碗面的份上,我便不与你计较了!”
温热劲道的面入口,肉臊的鲜香在口中氤氲开来,红姨的目光渐渐变得悠远起来:“在遇到他以前,我就是个终日活在烟花柳巷的女子,靠皮肉生意过活,说真的,那时候真没觉得自己有多下贱,大家都是凭本事赚钱,只不过方式不同罢了。”
“可这人哪,一生之中总是会遇到那么一个对你来说特别不一样的人,他会带给你从未有过的光明,却又让你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和他之间那道遥不可及的天堑。”
“噢对了,有个词用在这里特别合适,云泥之别。”她刻意强调。
“他常来我这里喝酒,却也只是喝酒。后来慢慢熟悉了,他也会同我分享一些他的事情,有战场上的铁马冰河,也有……那个被他藏在心底里的姑娘。”
“你或许看不出来吧,那样一个粗枝大叶的人,竟然也会有小心翼翼藏在心上的姑娘,因为那个姑娘有心爱的人,他便只能把所有的情默默埋在心里,只言不提。”
“他一路看着那个姑娘嫁人,生子,丧命。短短两年的时间,那个被他小心翼翼守在心尖上的姑娘就那么香消玉殒了。我至今都还记得,那个姑娘死讯传来的那晚,他在我那儿喝了一夜的酒,一直喝到了天亮,他告诉我,他以后不会再来了。”
“临走前,他问我要不要他帮我赎身,我拒绝了,他便也没有多问缘由。”
“他向来是个说到做到的人,第二日,他便远赴战场。这一去,就是八年。”
“八年的时间很长,长到足够我攒够银子离开那个销金窟,开了红袖坊。可即便离开了那个地方,我也还是没有办法站在他身边。这是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注定了的。他是万众瞩目的英雄,我是出身风尘的江湖女子。”
“当然了,最重要的是,他心里的那个人不是我。”说到这儿,红姨的眼中晕开一抹淡淡的自嘲,“再后来,裕亲王府出事,他开始浑浑噩噩地过日子,我便一直守在他身边,远远看着他,但却从来不曾劝过他。”
听到这里,祁辰忍不住问了一句:“为什么?”既然深爱,为何眼睁睁地看着他把自己的前途毁得一干二净?
红姨扯了扯嘴角:“你是不是觉得,我以为这样做就能把他留在自己身边?”
“不管你信不信,从开始到现在,我从未想过和他在一起,从来没有。”说这话时,红姨脸上带着一抹浅浅的温柔笑意,语气里带着三分决然,七分平淡。
祁辰蹙眉:“所以,你也从来没有同平大将军表露过心意?”
“能够得到回应的心意是两情相悦,而那种明知得不到回应的心意,表露出来不过是徒添烦恼罢了!”红姨云淡风轻地说着,仿佛那些过往的种种都已经掀不起任何波澜,“我不劝他,是因为知道他心里的那根刺扎得太深,拔出来连血带肉,与其留个血窟窿在那儿,倒不如让那根刺在那儿长着,时间久了,即便是疼也都习惯了。”
不知不觉中,听着这两个人之间的故事,祁辰的酒醒了大半,心中遗憾惋惜之余,不免觉得分外压抑:“不觉得遗憾吗?”从来没有为自己争取过,哪怕只有一次也好啊……
红姨却是摇了摇头,那张被岁月磨蚀得不再年轻的脸上写满了千帆过尽后的淡然和清醒:“我对他无所求,既然无所求,又何来的遗憾?”
祁辰盯着她瞧了片刻,忽然之间仿佛明白了什么,不禁感叹道:“这世上如红姨这般清醒的人可不多!”
红姨自嘲般地勾了勾唇:“可这世上清醒的人才活得最累。”
“我却不这么觉得,”那双明澈眼眸中写满了锐利和坚定不移,她道:“浑浑噩噩过完一世,的确会少很多烦恼,但那样又有什么意思呢?”
“都说难得糊涂,可若是真的糊涂了,又真的好吗?人活一辈子,只有和自己相处的时间才是最长的,如果连自己的内心都看不清,那未免也有些悲哀了。”
红姨微微一怔,旋即眸中划过一抹赞赏:“你说得对,人是该活得清醒些。我活了这么大岁数,却远不及你看得通透。”说这话时,她的脸上带着几分释然,这么多年过去了,她虽看得清楚,却从未有一刻真正放下过。
二十多年啊,也该放下了……
想通这一点后,她发现,放下,于她而言其实也没有想象得那么难,平肃之于自己,最开始是心中一座仰慕的高山,到了后来更多的是一种习惯罢了。
将她脸上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,祁辰突然觉得不大对劲儿:“红姨,我觉得你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……”
“好了,你想听的故事也听了,咱们就不说我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,”不待她说完,红姨便直接打断了她,似笑非笑地拉着她的手:“你老实跟我说,你这身份打算隐瞒到什么时候?”
“哈?”祁辰愣了一下,怔怔地看着她:“什么身份?”
红姨斜睨了她胸前一眼:“整天这么勒着,不难受吗?”
祁辰:“!!!”
“你是怎么发现的?!”祁辰心中难掩震惊,心道她瞒了这么长时间,除了非烟和桓柒外,还没有人看出来过,自己和红姨也就接触了那么几次,居然就发现了?
红姨抬眸瞥了她一眼:“你忘了我刚刚跟你说在开红袖坊以前我是干什么的了?”
祁辰一阵失语,好吧,反正她也没打算瞒多久,等她拿到红景天,夙千离的情况稳定下来,她自然会把该说的事情都同他说清楚。想到夙千离,她不禁有些担心起来,自己离京已经十日有余了,非烟和桓柒他们肯定早就已经瞒不住了吧?